(21)
「老師,你在幹嘛?為什麼要把水溝蓋搬起來?」學生們疑惑的問滿頭大汗的我。
「我是想說水溝可能髒了,應該要搬開來掃一掃,不然萬一長蚊子就不好了。」
「可是水溝蓋這麼重,老師你不是…?」
「重?不會啊?你看整個操場幾百個水溝蓋我都搬起來了,這太沒問題了嘛!」
 
「老師,你幹嘛跑下來抬營養午餐?湯桶那麼重你不要拿啦,你不是…?」
「區區一個湯桶算什麼?剛剛我才幫阿姨搬了兩百個便當,這太沒問題了嘛!」
 
「老師,你中午要吃泡麵?這太不營養了!你不是…?」
「哎唷,我就是喜歡吃這種沒營養的東西啊,我昨天才買了一箱泡麵呢!」
 
「老師,你怎麼在喝咖啡啦!你不知道你現在不能喝嗎?你不是…」
「我最愛喝咖啡了,這麼香這麼濃,不喝怎麼行?我一天至少要喝三大杯呢!」
 
「老師,你幹嘛在辦公室跳繩?這樣劇烈運動不好吧,你不是…?」
「這…難不倒我的,我,呼呼,像這樣激烈的才算是運動嘛…」
 
「老師,你去樹蔭底下休息啦,太陽那麼大,校長還要講很久,而且你不是…」
「這點太陽算得了什麼?再站個一個鐘頭也沒問題啊!」
「老師你幹嘛這樣虐待自己?就算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肚子裡的…」
「我肚子裡可『沒』什麼其他的東西。」我強調,「我壯得跟牛一樣,安啦!」
 
「老師,就算你是母牛,也需要休息啊!」菜頭說。
「你說誰是母牛?」我目露兇光,「怎麼可以這樣說老師?」
「女的本來就是母牛,難道是公牛喔,公牛又不會生…」
「生什麼?你說生什麼啊?」
「沒有啦,我是說,公牛又不會生…『病』。」算你夠機靈,哼。
 
儘管我是這麼的努力嘗試一切莫名其妙讓我累的半死的舉動,來證明我的清白,
可是還是沒用,我的桌上經常出現來路不明的鮮奶、雞精,甚至小寶寶的照片。
神啊!請你教教我,到底要怎麼樣大家才會相信我?
難道我要去醫院做身體檢查,然後在朝會的時候跳上司令台去,用麥克風宣布:
「大家看清楚,這個肚子裡面除了該有的東西之外沒有其他的了!」這樣才行嗎?
 
為了避嫌,我這陣子離林老師遠遠的,就連吃午飯的時候我也躲在辦公室吃泡麵,
他來找我回教室吃飯,我也用吃飽了或想換換口味當擋箭牌,說不去就不去。
平時在校園裡也是,遠遠的看到林老師我立刻轉頭就走,用小碎步逃離現場,
一句話都不跟他說。雖然這種做法非常幼稚,但我又沒別的辦法,只好這麼做了。
 
幾天後,林老師在我桌上留了張字條:「放學後請到中庭一敘,有事請教。」
唉,在這種時候還偷偷摸摸的躲到四下無人的地方談事情,人家鐵定會懷疑的啊!
可是如果不去,好像也不太好。段考快到了,萬一他是要談怎麼加強生物複習、
甚至其他數科方面的補救教學的話,沒談成可是我們班的損失啊!
 
我聽說其他導師都有私下找林老師幫忙加課複習生物,他又那麼喜歡我們班,
想主動幫他們複習的可能性很高;如果順利的話,還可以請他幫忙教數學健教,
再加上我幫忙複習國文英文和社會科,這樣文理兩科的總複習可說是毫無破綻!
 
最後我決定把班長叫來,「你去跟林老師說,放學之後我在操場等他。」
「好,我馬上去跟林老師說。」班長乖巧的點點頭,「老師為什麼不直接跟他說?」
「呃…因為我跟他不熟,你們跟他比較熟,你們去講就好了。」我隨口說。
「你們不熟?可是你們不是小學同學嗎?」班長疑惑的問。
「沒這回事,我真的不認識他,我看是他不小心認錯人了。」我趁機澄清,
「我回去翻過國小畢業紀念冊,我們班根本沒『林恆生』這個人啊!」
 
「嗯,會不會是因為林老師改過名字,老師你有仔細看過大頭照嗎?」班長說。
「呃…那倒沒有,我只有找名字而已。」我抓抓頭,「還是你聰明。」
「老師明天不如把畢業紀念冊帶來,如果真的不是,也有證據可以給大家看。」
我欽佩的看著班長,你這麼聰明能幹,我看你來當導師可能比較適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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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之後,我依約到操場去,林老師已經等在那。
操場邊的球場有很多學生在打球,操場邊則有社區的民眾進來慢跑,熱鬧得很。
不出我所料,放學後的操場實在是談話的最佳地點,人越多越顯得我們光明正大,
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大家都是目擊證人,證明我跟他之間真的沒、關、係。
 
「黎老師!」林老師向我揮揮手,正要跑過來找我的時候,我對他比了個手勢:
「別、動!你、站、在、這、裡、就、好!」我大喊。
我們大概隔了五十公尺,不過當老師的嗓門本來就大,每個字我都喊得清清楚楚。
「為、什、麼?」他在另一頭大喊。
「我、們、又、不、是、講、秘、密,給、大、家、聽、有、什、麼、關、係?」
 
經過一番喊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過來了,大家好奇的看著隔空喊話的我們。
很好很好,就是這樣!你們大家通通聽好了,我們兩個要談的可是正經事呢。
他呆了一會,「你、確、定?」他又大喊。
「說、吧,是、什、麼、事?」
 
他看了看四周,四周越來越安靜,連旁邊打球的人都停下來看我們在幹嘛,
我聽見我背後的阿婆問他身邊的阿公說:「咁是低拍電影?喊嘎架大聲?」
「我、說、囉。」我點點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大喊:
 
「你、最、近、為、什、麼、對、我、這、麼、冷、淡?」
 
天啊!我心都涼了,我真是錯看你了,為人師表的你不想著學生淨想些有的沒的,
大庭廣眾之下你講這種話,叫我怎麼回答?周圍的人群也開始騷動,等著看好戲。
好,算我笨,早知道還是應該躲起來說悄悄話才對。
 
「我、沒、有。」我喊回去。
天地良心,最近我哪有對你「特別」冷淡,一直以來我對你都是這麼冷淡啊!
「你、明、明、有!」他又喊過來。可惡,你是要我怎樣!
阿媽走過來笑瞇瞇的拍拍我的肩,「小朋友,麥計較啦,我看這個少年耶人不錯說!」
我無奈的看了阿媽一眼,你這麼喜歡他你就趕快把他帶走啊,你跟我講有什麼用?
 
林老師小跑步跑過來,我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顯示我的誠意和風度。
「你真的沒有生我的氣?」他又問。
「沒有就是沒有,你要我講幾遍?」我不耐煩的說。
「那就好,」他拍拍胸口,「我以為你是因為回想起小學的事,才對我這麼冷淡。」
 
「我不是你小學同學,你認錯人了。」我用力搖搖頭,「畢業紀念冊上又沒有你。」
「有啦。」「沒有。」「明明有!」「明明沒有!」「我說有就有!」「我說沒有就沒有!」
呼,氣死我了,這樣吵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
「不信明天我帶畢業紀念冊來給你看!」結果我們兩個異口同聲的說。
 
回家之後我又把畢業紀念冊翻出來,把我們班每個男生的臉都仔細看了一遍,
 
 
除非他有整過型,不然我一定認得出來,我說的沒錯吧!哈哈!
明天我就把畢業紀念冊帶到學校去,看你還有什麼話說!哼!
(22)
第二天,我扛著厚厚的國小畢業紀念冊到學校,哼,林老師,我這邊鐵證如山,
你明明就是認錯人了,我看你怎麼解釋?
 
我在辦公室等了一會,林老師並沒有出現。嘿嘿,一定是他昨晚發現自己弄錯了,
沒臉來找我磕頭認錯!我得意的露出勝利的微笑,只要再叫他跟學生澄清一下,
我恢復清白之身的日子指日可待,而且也不用給學生看畢業紀念冊,真是太好了!
 
我原本很猶豫,要是國小時的蠢樣曝光,實在是有損我現在專業又端莊的形象啊;
但是「形象誠可貴、清白價更高」,為了我的清白,也只有忍痛犧牲形象了!
國小時的我綁著歪一邊的馬尾,黑黑圓圓的,不像現在一樣散發智慧的光彩,
學生看了一定會笑上好幾個月;而現在清白和形象得以兩全,我鬆了一口氣。
 
早自習的鐘聲響起,我哼著歌,愉快的走向我們班的教室。
我遠遠就聽見走廊盡頭鬧烘烘的,是哪一班這麼吵?完了,一定是我們班啊!
一年級裡敢在早自習時間還這樣大吵大鬧的只有我們班,吵鬧是他們的強項,
越瞭解他們越覺得他們這種天性是永遠改不掉了,唉。
 
我急忙衝進教室,發現大家都擠在教室後面,蹲在地上低頭不知道在看什麼東西。
「安靜!怎麼沒人管秩序?老師不在就可以這樣吵嗎?通通給我回位置上去!」
我手插著腰對他們大吼。
「林老師在啊,老師,我們在看你的畢業紀念冊耶!」風紀從人群中伸出手來,
朝我揮了揮手,「老師,你以前長得好呆喔,不過還是跟現在蠻像的。」
你說什麼?不可能啊,十幾年前的我跟現在怎麼會像呢,你們說話要憑良心哪!
 
「黎老師,對不起,打鐘了嗎?我們看得太高興就沒注意到。大家先回座位吧!」
林老師捧著畢業紀念冊,從人群中冒出來,笑瞇瞇的說。同學們拍拍屁股站起來,
每個都奸笑著盯著我看,「老師從以前就一臉呆樣。」我聽見有人悄聲說。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呆了?」我搶過畢業紀念冊,奇怪,真的跟我那本一模一樣?
他是怎麼拿到這本畢業紀念冊的?我的那本畢業紀念冊上明明沒有他啊!
 
「後面還有團體照,可以看到你們老師穿裙子的樣子喔!」林老師宣布。
「什麼!我要看!」「老師快點,拿來啦!」學生們瞬間離開位置,擠到我身邊。
我皺起眉頭,印象中好像是有我穿制服裙子的照片,給他們看應該也沒關係。
反正那是我小時候的樣子,每個人小時候都是很可愛的,我當然也不例外。
「好,我給你們看,但是你們看過之後以後就不能再叫我穿裙子。」我說。
 
「…」學生們楞了一會,我想他們正在盤算這場交易對他們是否有利。
「那算了。」菜頭爽快的說。「我也不看了。」副班長也說。
我有點驚訝,舉起紀念冊在他們眼前晃了晃,「你們不是一直很想看我穿裙子?」
「等等我們再跟林老師借就好啊。」班長開朗的說。
「對啊,如果這輩子沒看到老師本人穿裙子,我死不瞑目。」菜頭怪腔怪調的說。
 
他們回到位置上坐好,我轉頭問林老師,「這本畢業紀念冊是借來的吧?」
「這是我的啊。」他一臉無辜的說。
「好,那你在哪一頁,你翻出來給我看,也給大家看啊?」
他接過畢業紀念冊,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一張大頭照說「喏,這個就是我啊!」
我驚訝的看著那張大頭照,下面清清楚楚的印著林、恆、生三個大字,再對臉,
是比現在圓了點,頭髮也比較短,不過的確是他沒錯。等等,六年十三班?
 
「你在我隔壁班嘛,」我恍然大悟,「隔壁班的我當然不認識啊!」
「可是我們三四年級同班過兩年啊!」林老師說,「這樣當然算小學同學。」
「那麼久以前的事誰會記得啊,就連六年級的同學我也只記得一兩個而已啊!」
「我知道你不認得我。」林老師沮喪的說,「可是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我搖頭,「我對你沒印象很正常啊,你對我有印象才不正常呢。你沒事記得我幹嘛?」
 
「正確的說我不是『記得你』,而是忘不掉你。」他說。學生們睜大了眼,啊?
「咳咳,」我趕緊咳嗽掩飾我的尷尬,「你不要亂講話。」
沒想到你以前暗戀我啊,真不好意思,不過本小姐對你可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畢竟我從小就是品學兼優埋首書堆,像你這樣不起眼的人我當然沒注意到啦。
「老師,你以前暗戀我們老師喔!」哎呀,討厭,你們挑明了說我多尷尬啊。
「不,」林老師用力搖頭,「以前我被你們老師欺負得很慘,所以我忘不掉。」
我愣住了,你是說「欺負」?我怎麼可能去欺負別人,我當過模範生的耶!
 
「這真是天大的誤會。我不可能欺負別人,我是被人家欺負的那種!」我說。
「開學第一天你就給我取了一個很難聽的綽號,害我兩年來每天都被人家笑!」
林老師忿忿的說,「結果你竟然忘記了,還是你故意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好,那你倒是說說看我給你取了什麼綽號啊?我怎麼可能會…」
「賤肉。」他冷冷的說。
賤肉?賤肉?好熟悉、好懷念的感覺!「喔!喔!你是賤肉啊!」我驚叫,
「對不起,我只記得你的綽號,你這樣說我就想起來了。」我捧著肚子大笑,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你還記得啊,你也覺得這個綽號很經典對不對!」
 
「老師好差勁。」風紀說,「平常還假惺惺說什麼要友愛同學,自己卻這麼過份。」
我趕緊止住笑,「不是,我是因為見到國小同學,覺得很親切才笑的」。我說。
「上次我叫王佩君菜花頭,你還罰我菜花頭寫五十次,老師你也罰她!」
菜頭指著我,不服氣的跟林老師說。
「呃…我是開玩笑的嘛。」我臉都綠了,當老師最重要的一是演技二是形象,
不能以身作則樹立模範的話,是沒辦法把學生教得口服心也服的啊!
 
「事實上呢,我根本是無心的,因為『賤肉橫生』這四個字其實是一個成語,」
我試著硬拗,「我是在看成語故事的時候看到這句話,這其實是有個小典故的…」
「什麼典故?你說啊!」林老師一本正經的問。
「呃、嗯、這個呢是這樣,從前從前有一個叫橫生的人,他發現了一塊很大的肉,」
我用非常大陸尋奇主持人的方式說著,「在古代是很難得見到這樣大的一塊肉的,
所以後來的人為了紀念他,就稱呼他為『見肉』橫生,原本是『看見』的見,
但是後來流傳了幾千年之後,就被頑皮的小朋友改成現在常見的『賤』了。」
 
「鬼才相信。」「老師又在亂蓋了。」「我要回家問我阿姨,她是國文老師。」
嗚,你們有點赤子之心不行嗎?我編故事編得也很辛苦耶!
「老師以前還說不能罵髒話,沒想到你自己小學三年級就開始罵髒話。」小胖說。
「『賤肉』怎麼會是髒話呢?」我說,「『賤』是一個有點嚴厲的形容詞而已啊,
而且誠如我剛剛解釋過的,它的背後其實是有個有趣的小典故,你剛沒聽到嗎。」
 
「那我們以後說別人『賤』不用罰寫囉!」菜頭說,「反正只是個形容詞而已啊!」
「呃…」我一下不知怎麼回答,菜頭在一旁興高采烈的編起故事來:
「從前從前有一個人叫做靠,他的爸爸叫做靠爸,他的媽媽叫做靠母,他的…」
「等等等等,我不是這個意思!誰說可以罵髒話的!」我板起臉,「誰教你的?」
「老師你教的啊。」我臉都綠了,我哪有?

23)
對我來說,過去的回憶像是被封在一個個的盒子裡,堆積在我腦袋的儲藏室中,
雖然我並沒有忘記,但卻也回想不起來;只有在聽到開啟記憶盒子的密語之後,
它才會突然蹦出來,把裡面裝的回憶一股腦的通通倒出來,即使是很久以前的事,
一旦想起來,也會像是剛發生過似的那麼印象深刻。
多虧賤肉同學(喔不,是「恆生」同學)提醒,我總算想起我跟他同班的那兩年,
那可是我人生中最風光的兩年。
 
國小一二年級的時候什麼都不懂,我的世界裡最重要的是小甜甜卡通和紙娃娃,
每天乖乖上學去,學一加一等於二二加二等於四、學「我起得早、太陽也起得早」…
學校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有盪鞦韆、蹺蹺板、很多老師和同學的地方,沒什麼特別。
但是到三年級之後我變了,我不再只想每天乖乖坐著上課。我要當班上的「老大」!
我想要像老師一樣,擁有讓人害怕的權力,我說東大家就不敢往西,那多過癮啊!
 
要成為老大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這點相信大家都知道。
雖然當班上的老大不必像黑社會老大一樣刀裡來、火裡去,一出門就被人家砍,
心愛的女人老是被抓走等等,但是還是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辛苦之處。
而要當「老大」必備的三大條件是男生怕你、女生喜歡你、老師挺你,缺一不可。
(想當老大的同學們請準備好紙筆,好好做筆記)
 
其中,討老師歡心算是最簡單的,你只要每次考試都考一百分,整齊清潔有禮貌,
作業認真寫,上課認真聽,掃地認真掃,那麼和其他每天混吃等下課的同學一比,
你自然一枝獨秀,輕易就能獲得老師的讚賞和青睞,被拔擢為班長的機會也大增。
但是要注意「班長」並不等於「老大」,如果沒有同學支持,班長一職形同傀儡。
 
所以下一步是要讓班上的女同學們喜歡你,跟你一國。這一點其實也不難辦到,
以我對我媽的長久觀察,我得到的結論是:沒有女生能抵抗「誇獎」和「贈品」
這兩樣東西。我媽媽笑得最燦爛的時候,不是在我爸在情人節送他一朵玫瑰花時,
而是在百貨公司的小姐說小學二年級的我跟她是姊妹、或是賣青菜的阿婆大方的
送她一把小白菜的時候,她才會打心底感到滿足、高興、和獲得無比的成就感。
 
但國小女生跟四十歲的媽媽的想法、喜好怎能相提並論?你或許會懷疑這一點。
雖然這是合理的懷疑,不過事實上每個女生的心裡,都躲著一個歐巴桑---
就像某位我喜愛的作家說過的「每個人的心裡都躲著一個孩童」那樣的合理。
我相信每個人都有赤子之心,但每個人同時也有一顆歐吉桑或歐巴桑之心,
不然你怎麼解釋孔子小時候為什麼不玩辦家家酒,而愛玩祭拜死人這種遊戲?
 
所以我時常會送點不花錢的小禮物給班上女生,例如拿用過測驗紙折的小花,
在公園撿的漂亮樹葉等等,但是最基本的還是要多誇獎她們:「你的手帕真漂亮」、
「你的頭髮真漂亮」之類的,你必須培養敏銳的觀察力,很快找出每個人的優點,
然後投其所好的誇獎對方。時時誇獎別人不但是「日行一善」,而且久而久之,
你會發現每個人都蠻可愛的、每件事都蠻有趣的,可以培養出偉人般的寬大胸襟
---就像我現在這樣。(咳咳…)
 
另外,表面的誇獎太多會顯得沒有誠意,這時就要從一些不著邊際的地方誇起:
「你好親切喔」、「你人緣真好」、「你真是文靜有氣質」等,別忘了最後要黯然的
加上一句:「我好羨慕你,我都不像你這樣,要是我能跟你一樣該有多好啊。」
他們一定會趕緊安慰你,但是你稍加注意就會發現到她們心裡其實在偷笑。
 
當你獲得了老師的肯定和女生的支持,天下可說已定,畢竟國小時都是女生掌權。
但是如果你希望進一步鞏固江山,免得男生一天到晚搗蛋,影響老師對你的信任;
或是突然蹦出另一個品學兼優的男性競爭者,你還是必須收服班上的男生才行。
 
據我分析,男生們的領導者大概可分為三種:長得孔武有力人見人怕的技安型、
身懷絕世武功沒人打得贏的功夫小子型、會打球會跑步十項全能的運動健將型。
江湖上女老大本來就少見,而像我這樣四肢不發達的弱女子兼運動白癡,
想獲得男生們的尊敬簡直比登天還難。
不過聰明的我想到:為什麼老公總會怕老婆、兒子總會怕媽媽、學生總會怕老師?
答案是:有時候被罵比被揍還難過。
 
嘴巴是威力強大且相當主流派的攻擊武器,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代,
縱橫家們憑著一張嘴可以由布衣變卿相;之後唐代魏徵則是會罵又敢罵的代表,
到了清代,九品官包龍星把罵人的藝術發揚到極致,甚至還被拍成電影流傳後世。
所以說,罵人本身並不是件壞事,重點是要罵得好、罵得巧、罵得一針見血。
罵人不能帶髒字,罵髒話會降低你的水準而且有損口德。要罵到對方無法反駁,
而且被罵完還會暗自佩服你「怎麼這傢伙罵人的功力一下增強了幾十倍啊…」,
這樣才算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請看下面這個例子:
【一般情況】
國小男生:「恰北北!母老虎!」
國小女生:「你幹嘛罵我?我要跟老師說!」
國小男生:「去啊去啊,反正你最喜歡打小報告,我才不怕!」(得意洋洋)
 
主角若換成是我,情況就不同了。我得到我媽的遺傳,隨便開口就是一篇大道理。
國小男生:「恰北北!母老虎!」
我:「你說我恰北北?你說我是母老虎?你有什麼證據?」
國小男生:「…什麼證據?聽不懂啦,反正你就是恰北北、母老虎!」
我:「老師說沒有證據亂講話,就是冤枉別人,你為什麼要冤枉我?」
國小男生:「我...我沒有冤枉你啊,我只是說你母老虎而已。」
我:「你沒有證據就這樣說,破壞我形象,不只是冤枉我,你根本是陷害我!」
國小男生:「我…我沒有!你那麼恰幹什麼?你以後一定嫁不出去!」
我:「你這樣陷害我,簡直跟陷害岳飛的奸臣秦檜一樣!你不覺得可恥嗎?」
國小男生:「我…可恥?我又不是只說你一個,我也說林美麗母老虎啊!」
我:「你不只說我一個?那這樣說來你是陷害很多人、冤枉很多人?」
國小男生:「我哪有!」(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你現在就會陷害班上同學,那等你長大以後你一定還會陷害朋友、家人,
出賣我們的國家,我們國家萬一滅亡,一定都是被你這種人害的!」
國小男生:「…好啦,我跟你說對不起可以了吧。」(趕緊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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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連串「大道理攻擊」,班上男生漸漸看到我就躲,免得莫名其妙被念一頓。
這樣的成果我非常滿意,但是只有一個小問題,就是綽號「賤肉」的林恆生同學,
不論我罵了他多少次,他還是要故意跟我作對---基於一種復仇的心態。
他對上其他女生很好,在老師面前也很乖,所有的攻擊行動都只針對我一個人。
不過也難怪他這麼對我,誰敢給我取這麼難聽的綽號,我一定也會恨他一輩子。
 
話說三年級開學的第一天,因為我最早到,老師便請我幫忙,要我先把班上同學
的名字寫在黑板上,這樣同學們上台自我介紹的時候就可以節省寫名字的時間。
我照老師的吩咐把全班的名字都寫好,但是我不小心把林恆生寫成了「林橫生」。
結果他上台自我介紹的時候,很不好意思的跟老師說:「我的恆是永恆的恆。」
 
不,你不要誤會老師,這是我寫的!
我想起老師常說「做人要誠實,要勇於認錯」,於是我很勇敢的舉手,站起來說:
「對不起,是我寫錯了,我以為你的名字是『賤肉橫生』的『橫生』,對不起!」
全班同學還搞不懂狀況,老師倒是哈哈大笑起來,「『賤肉橫生』是罵人的話耶!」
是嗎?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那是什麼意思,前幾天在書上看到,我還沒去查字典,
不過大家聽完就開始騷動起來,很高興又學會一句罵人的話:「賤肉橫生」。
 
然後那一天的下課,就有人叫他「賤肉」了。而且不只如此,男生們會惡作劇,
趁他不在的時候在他桌子上用粉筆寫上「肉」字,更過份的還趁午休他睡著時,
在他額頭正中間寫個大大的「肉」字。
為什麼只寫「肉」一個字?那是因為「賤」這個字那時候還有很多人不會寫。
後來大家學會「賤」這個字之後,他的境遇就更悲慘了…唉!

(24)
每當我聽到有人大叫林恆生的綽號:「賤肉~」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很對不起他。
 
我也考慮過跟他說對不起,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我可是堂堂的班長耶!
班長的地位這麼崇高,怎麼能隨隨便便跟他這種「賤」字輩的升斗小民道歉呢?
而且他還不是三天兩頭的找我麻煩,找到機會就偷拉我的頭髮、或是推我一把,
他也從來沒跟我說過對不起啊,我不跟他道歉應該也不算太過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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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讀國小的時候,每個星期六是「便服日」,因為一星期只有這天可以穿便服,
所以大部分的女生都會換上漂亮的新衣服、新裙子,到學校來個「服裝發表會」;
但是對我來說,每個星期六卻是最傷腦筋的日子,因為我沒有新衣服可以穿。
我的便服都是姊姊不穿後才傳給我的,所以每件衣服看起來都舊舊的,
我知道家裡沒有錢讓每個人都有新衣服穿,爸媽自己也都穿著十年前的舊衣服,
我怎麼能任性的說我想要一件新衣服呢?
 
所以當同學問:「你怎麼老穿這幾件衣服啊?」「你媽媽沒有買新衣服給你嗎?」
我都會裝成若無其事的說:「沒有啦,我覺得穿到學校容易弄髒,所以就隨便穿。」
用我與生俱來的好演技騙過大家。
私底下,我經常看仙履奇緣這個故事,我幻想著守護我的仙女有一天會突然出現,
輕輕揮動魔杖,變出一套華麗的新衣服送給我,讓我可以過一個不一樣的星期六。
 
四年級的某一天,媽媽把我們三姊妹叫到房間,拿出三套漂亮的新衣服,說:
「這三件是爺爺送給你們的新衣服,你們要好好愛惜,不准弄髒,知道嗎?」
那是三套樣式一樣,但顏色不同的漂亮洋裝,就跟小甜甜還有喬琪姑娘穿的一樣,
有著蕾絲花邊,小圓領、蝴蝶結,粉紅、粉黃、粉藍三種顏色,每件我都好喜歡。
 
我們三個商量了一下,姊姊拿了粉紅色的,妹妹拿了粉黃色的,我拿了粉藍色的。
爺爺真是厲害,竟然知道我們每個人喜歡的顏色,細心的各買了一件。
雖然我的生活中沒有仙女,但是我有疼我的爺爺,我可是比灰姑娘幸福一百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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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我們三姊妹一早就起床,迫不及待的從衣櫃拿出早就想穿的新洋裝換上。
鏡裡的我們變得像富家千金一樣高貴,我們對著鏡子直傻笑,拉著裙子好不得意。
我拿出運動褲穿上,這是防範男生掀裙子的必備措施,而且活動起來也比較方便;
可是我發現如果在洋裝底下穿上褲子的話,肚子會鼓起來一塊,看起來好難看。
 
「大姊,你看,這邊都會鼓起來。」我指指肚子,「你裡面要穿褲子嗎?」
「我才不要,那樣好醜。」老姊篤定的說。
「你都不怕男生會掀你裙子嗎?」我問。
「哼,誰敢掀我裙子,周奕曼會幫我教訓他!」周奕曼是她在班上最要好的朋友,
同時也是他們班的頭頭,她一直是我景仰且努力追隨的偶像,有這麼堅強的靠山,
難怪老姊這麼有恃無恐。
 
等等,我不也是我們班的頭頭嗎?我怕什麼?最近這半年來,除了林恆生之外,
幾乎沒有人敢找我的碴,我有什麼好怕的?於是我也自信滿滿的出門去。
 
到了學校,班上女生馬上就發現我今天「不一樣」,大家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我,
我驕傲的展示我的新衣服,「這是我爺爺買給我的,很漂亮吧!」我得意的說。
我陶醉在大家的讚美之中,但是很快的,我就發現問題來了。
 
我負責的掃地工作是窗戶,但我今天不能像平常一樣爬上窗台去擦上面的窗戶,
因為我穿裙子。所以我只好拿長柄抹布,搖搖晃晃的試著用它把窗戶擦乾淨。
可是好死不死,那把長柄抹布因為太久沒人用,越擦越髒,玻璃看起來灰濛濛的,
看來不爬上去擦是擦不乾淨的。要是等下衛生股長來檢查,發現我竟然沒擦乾淨,
跑去跟老師報告的話,那我一定會被罵:「你是班長耶,班長要當全班的模範!
連窗戶都擦不好,你這種人根本不配當班長,我要把你換掉!」我越想越擔心,
我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要是因為玻璃沒擦乾淨就得拱手讓人,那多冤枉哪!
 
我靠在窗戶旁邊煩惱著,現在只能找人來幫我擦,但是我又不好意思找女生幫忙,
而且她們可能會追根究底的問個老半天,我看我還是找個普通的笨蛋幫忙好了。
 
「喂,許文博,你過來一下。」「不要。一定沒好事。」「叫你過來就過來,囉唆!」
「我不要。」他飛快的一個轉身逃走,我連追都懶得追,平常的我就追不到了,
更何況是今天?穿裙子實在是夠麻煩的,唉。我環顧四周,「陳建宏,你有空嗎?」
「洪志明,幫我一個忙啦。」我找了好幾個男生,但是他們全都嚇得拔腿就跑,
我該怎麼辦呢?難道真的要我穿著裙子爬上窗台去?
 
「妳找他們幹嘛?」林恆生提著掃把從外掃區回來,「妳又在欺負別人是不是?」
「我才沒有。」我白了他一眼,雖然知道他幫我的機率是零,但是我還是問他:
「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因為他看起來還蠻笨的,說不定會上當。
「幹嘛?」咦,他真的沒跑走,我果然沒看錯他!
「你可不可以幫我爬上去擦上面的窗戶?」我低聲下氣的拜託他。
「你為什麼不自己爬上去擦?你平常不是都自己擦嗎?」
「呃…因為我腳扭到了,爬不上去。」我隨口扯了個謊。
「你剛剛明明還好好的啊。」他一臉懷疑。
「呃…對啊,我是三分鐘前才扭到的。你到底要不要幫我擦啦?」
「不要。我幹嘛幫你擦。」哼,算了,我早料到會這樣,我找別人可以吧。
 
林恆生沒走開,拿著掃把在我旁邊走來走去,不懷好意的從各個角度打量我。
「你看什麼看?」我被他看得一肚子火,「你不幫我擦窗戶就滾遠一點!」
「穿新衣服喔。」他說。「對,怎麼樣?」我沒好氣的回答。
「我在想,」他意味深長的看著我的裙子,「你裡面是不是沒穿?」
我被嚇得渾身汗毛直豎,「當、當然有啊!你、你不要亂講話!」
「我賭一百塊你裡面沒穿。」他猙獰的笑,「你敢不敢賭?」
 
100塊!我一天的零用錢也才10塊,我哪賭得起。「誰…誰要跟你賭,無聊。」
「我就知道你不敢賭。」他露出邪惡的笑容,「我要告訴大家,今天有好東西看。」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要聯合所有男生掀我裙子?那還得了?
班上男生這麼多,我一個人哪有辦法防得了二十幾個色狼?
 
「賭就賭,我才不是不敢賭,我是怕你輸不起!」我表面強悍,其實怕的要死。
「好,那你掀開來給我看。」「不要。」「那我自己掀。」「不行!」我連連後退。
「你裡面明明就沒穿,還不承認?」「就跟你說有穿,你是要怎樣?」
「好,那你爬上去擦窗戶給我看,我就相信你。」僵持了一會之後,他這麼說。
「爬就爬,誰怕誰啊。哼。」我嘴巴上這麼說,但是身子卻一動也不動。
「爬啊,快點爬啊!」他一臉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你先退後一點我再爬。」他聽話的退了一步。
「你再退後一點。」「不要。」「不退後一點我怎麼爬?」「不站近一點我怎麼看?」
 
我無計可施,只好很小心的、用非常慢的速度慢慢的把一隻腳抬起來,蹬上窗台,
然後再用手慢慢把整個身體撐起來,另一隻腳跟著慢慢踩上窗台,呼,我上來了。
幸好裙子夠長、老天幫忙、我夠聰明,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
我得意的看了站在下面的林恆生一眼,趕快準備好你的100塊吧,笨蛋!
 
「怎麼樣,100塊拿來。」
「沒這麼快,要等你擦完窗戶,然後跳下來才算。」他不慌不忙的說。
我瞪了他一眼,這個人真小心眼。擦就擦…咦,我的抹布呢?該不會是…?
「你要抹布是吧?」他拎著我的抹布,「下來拿啊。」要我全套慢動作再來一次,
那多麻煩啊。「不要。」「那我拿過去給你。」「不要,你不准靠過來。你丟給我。」
 
「丟?可是我技術不好耶,萬一丟到你我就不好意思了。」「沒關係,我會接住。」
啪!說時遲那時快,我的抹布離開了他的手,以優美的曲線啪的一聲擊中我的臉。
「意外!意外而已。」他在底下兩手一攤。可惡,白癡都看得出來你是故意的!
我把砸在臉上的抹布拿下來,恨恨的擦著窗戶,「輕點輕點,別把玻璃擦破了。」
他在下面幸災樂禍的說。好,林恆生你給我記住,這個仇不報我就不姓黎!
 
「擦好了,我要下去了。」我說。他點點頭,雙手抱在胸前,等著看我跳下來。
啪!我把手上的抹布狠狠的朝他的臉砸下去,趁他的臉被抹布矇住的那一剎那,
輕輕的從窗台上跳下來。
 
哼,跟我鬥?過八百年之後再來吧!「100塊拿來。」他聽話的掏出100塊給我。
我拿著100塊的鈔票,盤算著該買什麼好的時候,林恆生跑過來,在我耳邊說,
「我都看到了。白色的,對不對?」
我像是觸電一樣渾身發麻,「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都看到了,很精彩。那100塊是我可憐你、賞你的,乖。」
我呆呆望著手裡那張100塊鈔票,這麼說來,這不就是我出賣自己身體賺來的錢?
這種骯髒錢,我不要啦!嗚!

(25)
「林恆生,訓導主任叫你到訓導處去。」星期一第一節下課,我隨便編了個理由,
把林恆生從教室騙了出去。我遠遠的跟在他後面,等走到一樓的走廊,才叫住他。
 
「你跟來幹嘛?主任不是找我嗎?他也有找妳?」他問。
「主任現在不在辦公室,他在地下室,叫我們去地下室幫忙搬東西。」我說。
「地下室?」他嚇了一大跳,「哪…個地下室?不會是這邊樓梯下去那個吧?」
「就是這個地下室。」我推著他往下走,「怎麼,你怕啦?」
 
「我…當然不怕啦。」他逞強的說,「不過聽說這個地下室裡有鬼,妳不怕嗎?」
打從一年級起,學校就流傳著仁愛樓的地下室有鬼的傳說。有人繪聲繪影的說看到
裡面有一副棺材,還有一個穿白衣服,長頭髮的女生著白蠟燭,跪在棺材旁邊哭,
邊哭邊說著:「嗚!我好慘啊、我好慘啊!」然後突然飄過來,掐住你的脖子……
 
這個可怕的傳說吸引了許多人挑戰,大家都想親眼看看地下室是不是真的有鬼,
有的人是好奇、有的人是想證明自己很勇敢,總之我聽過很多人試著摸黑往下走,
但是他們頂多走到鐵門前,就自己嚇得跑上來了,沒有人有勇氣推開鐵門走進去,
所以地下室裡面的情形一直是個謎。
 
我當然聽過這個傳說,而且也怕得要死,想想看,有個鬼跟我在同一間學校耶!
萬一我一個人去上廁所的時候碰到他,那多恐怖啊!「小妹妹,妳有沒有衛生紙?」
光是用想的我就渾身冷汗啦!
 
但是我要跟林恆生談的事,絕對不能讓別人聽到,所以我非得找個沒人的地方談,
反正只要不進去地下室裡面,在鐵門外談,應該很安全吧!我這麼安慰自己。
 
我們一步步往下走,四周越來越暗,空氣也變得濕濕冷冷的,空氣中瀰漫一種怪味,
一定是屍體的味道!我越想越害怕,但是幸好林恆生走在前面,(這當然是我刻意安排的)要是有什麼萬一,也有他幫我當擋箭牌。
 
我們兩個站在門口,「主任,我們來了。」林恆生小小聲的叫著。看來他也很怕。
「主任不在裡面。」我說,「我騙你的,因為我有話要問你。」
「你很無聊耶,到底什麼事?給妳100塊嫌不夠是不是?」一片黑暗中,他這麼說。
要不是這裡太黑打不到他,我真想給他一巴掌,家裡有錢了不起啊?
「你給我聽清楚了,星期六那天我穿的是白色的體育褲,你看到的是體育褲!」
「好啦好啦,是體育褲,算我輸,現在我可以上去了吧。」看來他還是不相信。
 
「嗯,還有,這件事你不可以告訴別人。你答應我,我就把100塊還你。」
「你不是說是體育褲嗎?那你幹嘛怕我告訴別人?」
「哎唷,反正100塊還你,你不准跟別人說,你要是說出去的話…」我話還沒講完,
鐵門另一邊突然傳來喀拉喀拉的聲音,我們兩個大聲尖叫著,沒命的往一樓逃。
但是一樓的樓梯口有跟鬼一樣恐怖的東西等著我們:是拿著藤條的訓導主任!
「我不是說不准到地下室去玩嗎?你們兩個跟我到訓導處去!」主任生氣的大罵。
「主任,下面有鬼!」「真的,我聽到開門的聲音!」我們臉色慘白的拼命解釋。
 
「鬼在開門?」主任伸出拳頭,在我們倆頭上各敲了一記,「鬼有必要開門嗎?」
對喔,說的也是,鬼會穿牆,根本不用開門嘛。等等,剛剛那個不是鬼,那不就是…
「主任!有僵屍啦!」我哭喊著,「一定是棺材裡那個人變成僵屍了!」
「少在那邊給我胡說八道!大白天的哪來的僵屍啊?跟我到訓導處,走!」
 
「主任,跟她沒關係啦,是我硬拉她下去的。」林恆生突然挺身而出,幫我解圍。
我楞楞的看著他,這個笨蛋竟然也知道「英雄救美」的道理?
「好,那沒妳的事,妳先回教室,順便叫你們導師來訓導處把他領回去。」主任說。
我擔心的看了林恆生一眼,他倔強的別過頭去,看都不看我。
後來我聽別的同學說,林恆生被我們老師還有訓導主任罵得很慘,但是從頭到尾,
他都沒有把我供出來。我真的很感謝他,要是老師知道是我把他騙到地下室去的,
我這個班長一定會馬上被換掉。
 
林恆生救了我,照理說我應該要報恩,但是他那欠揍的態度,又讓我恨得牙癢癢的。
他經常會不懷好意的盯著我的裙子看,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副他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每當他跟男生們講悄悄話的時候,我都很擔心他會不會把我的秘密洩漏出去?
 
有把柄落在別人手裡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即使對方不明白要脅你也一樣。
在古代,如果一國之君不小心露出了他的龍內褲,他可以下令把這個人拖出去斬,
或是挖去他的雙眼做為懲罰,再不然就是毒啞他、砍斷他的手,以防止他洩漏秘密;
但是現代的我身為班長,卻一點刑權都沒有,所以我只能忍氣吞聲的放下身段,
他對我的種種挑釁行為,我都默默隱忍下來,以免他一氣之下到處廣播我的秘密。
 
我完美的班長生涯,因為邪惡的林恆生礙手礙腳,在極盛時期開始漸漸的走下坡;
班上男生不再那麼怕我,他們有林恆生當靠山,他們知道只要他出面,我就會屈服。
女生們也開始懷疑我,因為我不像以前那樣有魄力,一碰上林恆生就變得很懦弱。
一切都是林恆生害的。要不是他,我可以安安穩穩的當我的一代女皇。
似乎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學到教訓,那就是只要一穿上裙子,就是惡夢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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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黎老師,這是你們班這次生物小考成績,考得不錯喔,你要不要看一下?」
林老師拿著成績登記表走到我的辦公桌旁邊,笑嘻嘻的問。
我低著頭改作業,頭抬都不抬,假裝沒聽到。
「黎老師?」林老師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在發呆嗎?」
我抬起頭,瞪了他一眼,「對不起,我不想跟豬說話,請你滾遠一點,謝謝。」
因為從小響應乖乖禮貌運動,就連罵人也沒辦法不加請、謝謝、對不起,唉!
對於這個殘害我童年的壞蛋,我何必這麼有禮貌呢?
 
「妳還說妳沒有對我冷淡,妳到底是怎麼了?」他拉了張椅子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幸好辦公室沒別人在,不然又要誤會我們了。
「我在忙,你沒看見嗎?」我埋頭繼續改作業,「要給我看什麼,放桌上就好。」
「那你一邊改作業,一邊聽我說好了。」這傢伙依然死皮賴臉的不肯走。
 
「黎老師,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麼顏色嗎?」「什麼顏色?」我隨口問。
「我最喜歡白色了。你也很喜歡白色對不對?」他意有所指的用曖昧的口氣說。
 
白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擺明了是挑釁嘛!我抓起一落作業簿狠很往他頭上砸,
「林恆生,你不要這麼過份!」我怒氣沖沖的說。
「你想起來了對不對!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想起來了,所以才對我這麼冷淡!」
他指著我大叫,「對嘛,這才像妳,哇,過了這麼多年,怎麼妳打人還是這麼痛啊!」
「那當然,這十幾年來我的功夫從來都沒有荒廢過!」
 
「老師妳幹嘛打林老師?你們吵架了喔?」兩個二年級的突然出現,嚇了我一大跳。
「我…呃…」人證物證俱在,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唬過去。
「笨,妳沒聽過打是情、罵是愛嗎?還在這邊當什麼電燈泡,走啦!老師再見!」
不!不是這樣的,你們別走啊!

(26)
聽說多數動物的發情期在春天。人類也是動物的一種,照理來說應該也是如此才對;
但奇怪的是,現在明明又不是春天,距離第二次段考也沒剩幾天,不知道為什麼,
整個校園突然開始「春意盎然」起來---愛來愛去的八卦滿天飛。
好幾個班的老師都發現他們班的小朋友開始談戀愛,而且竟然連師生戀都出籠了。
 
聽說有幾個一年級的經常去找林恆生,還曾經為他跟誰多說一句話當場嫉妒落淚,
而且其中有一個竟然還是模範生!真是嚇死人了,幸好我們班班長一向很有眼光,
不然我可要傷腦筋了。不過這陣「春」風來勢洶洶,遲早會吹到我們班上。
------------------------------------------
「老師,有人把這個放在我抽屜裡。」歷史課下課後,曉凡和心玫把我拉到走廊邊,
鬼鬼祟祟的塞了一張紙條給我,她們還張望了一下確定四下無人,才准我打開來看。
 
我好奇的打開紙條,上面寫著「林曉凡你好漂亮,我針的很喜歡你。」雖然沒署名,
但是每天改聯絡簿的我,一眼就認出這是菜頭的字。菜頭的字一向歪七扭八的,
像是剛學會寫字一樣,而且他每次都把「真」寫成「針」,這次寫情書也不例外。
以寫錯一次罰寫十遍來算,我至少已經罰他寫了三百多次,但是他就是改不過來。
該來的遲早要來,春風果然也吹進我們班了。
 
「老師,你看得出來是誰寫的嗎?」曉凡湊過來問。
「呃…我看不出來。」我很有義氣的沒把他供出來。
「我想是菜頭寫的。」曉凡指著紙條說,「老師你看,這個『真』字他每次都寫錯,
國文老師跟他講了很多次,而且我有拿他的上次小考的考卷來對,字看起來很像。」
「是嗎,不過經常寫錯字的也不只他一個,字看起來也不太像。」我繼續裝傻。
 
「老師,一定是他寫的啦,我親眼看到他把紙條塞到林曉凡的抽屜裡。」心玫說。
搞了半天原來你們早就知道了啊,害我還在那邊演了老半天。等等,那就奇怪了,
「既然你們知道是誰寫的,幹嘛還給我看?」我不解的問,「你是要我處罰他嗎?」
「不是啦,老師,我想請你幫我跟他說,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請他不要胡思亂想。」
曉凡說,「還有請他以後不要再寫這種東西給我,這樣我會很困擾的。」
 
「那妳自己跟他講。」我把紙條塞回她手裡,「這種事還是面對面講清楚比較好啦。」
「不行啦,」曉凡把紙條再塞回我手裡,「我去講的話,以後我們兩個見面多尷尬。」
「我去講也會尷尬啊,我跟他也是天天見面耶。」我把紙條塞進曉凡制服口袋裡。
「你是老師,有什麼好尷尬的?」她又扔回來,而且還用手護住口袋不讓我再進攻。
「哎唷,那不然你叫心玫去幫你說嘛。」我趕緊把紙條塞給心玫。
「老師你不要逃避了!」心玫又把紙條塞回來給我。
 
喂!到底是誰在逃避啊?我被她們倆搞得哭笑不得,要我這個導師出面去跟他說:
「對不起,林曉凡說她跟你只是普通朋友。」多詭異啊?我又不是她媽!
「你不喜歡他就直接跟他講啊。你把紙條拿給我,叫我去跟他講,他一定會更難過。」
我低頭看著手裡那張沒人要的紙條,經過一番折騰,已經被我們弄得皺皺爛爛的,
可憐兮兮的躺在我手心裡。就算是菜頭那種沒神經的人,知道的話也會不好過的。
 
「放心,我們都幫你想好了,你就說你是檢查抽屜的時候發現的就好啦。」曉凡說。
「啊?」原來她們可是有備而來啊,「然後呢?然後我應該怎麼說比較好?」
「你就說,因為我媽反對我國中就交男朋友,所以建議我們還是先當好朋友就好。」
「哇,你怎麼說得這麼順啊?」我佩服的問。「因為她從國小就常接到情書啊!」
心玫捏捏曉凡的臉頰,「老師,她從國小就很受歡迎了,很多男生都喜歡她喔。」
「哪有很多,也才六七個而已。」曉凡嘟著嘴一臉不以為然的說。
 
我有點愣住,六七個還不算多?現在的小朋友真的是好早熟啊。
「老師,那就拜託你囉。」曉凡和心玫笑瞇瞇的揮手跟我說了再見,跑回教室去了。
唉,看來我是非當壞人不可了,林媽媽管得嚴我是知道的,不過以剛剛的情況看來,
媽媽不准只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她對菜頭根本一點意思都沒有。
流水有意,落花無情,這也是勉強不來的,只有請菜頭節哀順變了。
 
午休的時候,我把菜頭叫到走廊上,照曉凡和心玫編的劇本演了一遍,除此之外,
我還特別加了幾段平常背得琅琅上口的台詞,以增加整齣戲的說服力。
 
「你們現在還小,最要緊的就是好好用功讀書,因為你們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
我們國家的未來全看你們,把寫情書的時間拿來寫寫數學,背英文,不是更好?
而且段考快到了,更要好好加油,老師一直覺得你很有潛力,進步的空間很大…」
 
我的大道理攻擊還沒結束,一直默默不語的菜頭突然問:「妳怎麼會有這張紙條?」
「我剛不是說過是檢查抽屜的時候找到的嗎?」我心中突然升起不詳的預感。
「那妳說,妳是什麼時候檢查的?」
「呃…就今天早上你們朝會的時候啊。」我有點心虛的說。
「妳說謊,是林曉凡拿給你的對不對?我第二節下課才拿給他,妳朝會的時候怎麼
可能檢查得到。她一定很討厭我,才把紙條拿給妳。」菜頭很沮喪的揉了揉鼻子。
 
天啊!我暗叫不妙,這下不是全穿幫了嗎?這麼重要的時間點妳們竟然沒跟我說!
完了完了,他萬一哭了我要怎麼辦啊?我趕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但是好像更糟。
他的眼睛開始紅了,兩隻大眼睛水汪汪的眼看就快哭出來。
 
「那張紙條是我在地上撿到,然後拿給你們老師的啦。怎麼,是你寫的啊?」
林老師突然從我們背後冒出來,笑瞇瞇的說。平時我最恨他這樣一聲不響的出現,
但是在這緊要關頭他還真幫了我一個大忙。
「你們不用騙我,我有看到她們跟老師說悄悄話,那時候我就大概猜到我沒望了。」
「我是老師,怎麼可能說謊呢!」我一臉很受傷的樣子說。
(事實上就是因為當老師所以要常常說謊,唉。)
 
「對啊,那真的是我在走廊撿到的啦,那時候紙條已經髒了,又沒寫是誰寫的,
我想如果送出去的話,林曉凡說不定會覺得你很沒誠意,反而不好,你說是不是?
所以我才請黎老師幫忙,看看能不能物歸原主。」林老師一臉誠懇的說。
 
「原來如此,謝謝老師。」菜頭又恢復平時的笑容,開心的說。
「好啦,進教室去吧。」林老師拍拍他的肩膀,「加油,下次要記得要寫名字喔。」
菜頭用力的點點頭,蹦蹦跳跳的進教室去了。
 
「林曉凡根本不喜歡他,不知道狀況就不要亂講話好不好。」我小聲的對林恆生說,
「再寫只是再被拒絕而已,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
「這也沒辦法,你硬要他憋著不說,他也不會多好過,倒不如讓他再努力看看。」
「他們現在還小,談戀愛好嗎?會影響功課耶。」我嘆口氣,有點擔心。
 
「你還說別人,你自己不是從小就有白馬王子?還說什麼『在遇到白馬王子之前,
如果穿裙子的話,他就會不愛我。』嗚嗚嗚。」林恆生捏著嗓子陰陽怪氣的說。
「對啦對啦,我就愛那白馬王子,你是怎樣?羨慕還是嫉妒?」我沒好氣的說。
「我是既羨慕又嫉妒啊。」他的口氣聽起來不太像是開玩笑。
有點不對勁。我的第六感這麼告訴我。
 

(27)
林恆生要走了。
 
雖然學生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只能待兩個月,應該早就做好他會離開的心理準備,
但是他們還是難過得要命。這幾天,林恆生的桌子上總堆滿了學生送的卡片和禮物,
比起我們這些正牌老師過教師節時還盛大好幾倍。
 
跟他同辦公室的陳老師有點哀怨的說:「以前我剛當老師的時候也很受學生歡迎,
哪像現在,卡片都是各班導師買來送的,學生們連在上面簽個名都不願意。」
「不會啦,沒有這種事,妳不要想太多。」我趕緊安慰她。
「我改天也來辭職看看,看學生會不會捨不得我好了。」陳老師半開玩笑的說。
是啊,其實我也在想,學生們到底知不知道哪些老師是真的很用心在教他們呢?
他們會不會只覺得我們一天到晚嘮嘮叨叨的,煩都煩死了?
 
我們班的學生,對他更是依依不捨。在運動會前那段日子,他每天都陪他們練接力,
加上每天中午他都會到班上來,他對我們班的付出和我這個導師簡直不相上下。
雖然他是我小學三四年級的死敵,一看到他我就會想到過去心裡受過的「創傷」,
但我不能否認他的確是個好老師---甚至比許多正式老師還要用心得多。
 
上課的時候,他是認真教學的好老師;下了課,他和學生們就像朋友一樣打成一片,
他們最喜歡聽他講他的冒險故事,聽他怎麼騎機車環島、怎麼用一千塊玩遍台灣,
有時候連我都會忍不住聽得入迷。畢竟我跟學生們一樣,從小就在都市裡長大,
爸爸媽媽又總是很忙,沒空帶孩子出去玩。
 
我可以馬上寫一篇「我愛自然」的作文,用幾千字去描述幽靜的樹林、潺潺的小溪、
皚皚的白雪、滔滔的江水—儘管我根本沒看過,我還是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我愛自然。
我知道土壤分成哪幾層,含有哪些物質,但我沒有聞過它的味道、感覺它的溫度;
我知道植物如何行光合作用、如何輸送養分,但我不知道種在教室旁邊的是什麼樹?
 
我在學校學到很多很「基本」很「重要」的知識,但是我總覺得有更多也很「基本」
很「重要」的知識沒學到。我知道那些不是老師、課本、或學校能夠教給我的東西,
我必須親身體驗:去看、去聽、去感覺,這樣我才能真正學到,並且永遠記住。
雖然林恆生沒辦法帶著我們踏遍他走過的世界,沒辦法帶我們經歷他有過的體驗,
但是他至少讓我們知道,還有這麼一個有趣的世界等著我們去探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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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林老師走得「風風光光」,班上同學很用心的規劃了一系列的歡送活動,
包括請學藝設計一張大卡片、請班長去買禮物、還有他們所謂的「特別驚喜活動」。
 
所謂的「特別驚喜活動」,就是要在午餐時間用訓導處的廣播系統點歌給林老師,
由班長用感性的嗓音,把同學們充滿感情的留言念出來,再配上感傷的背景音樂,
營造出感人肺腑的氣氛,讓林老師深刻感受到「人間處處有溫情」的溫馨感覺。
 
這天中午,林老師跟以往一樣到我們班來吃營養午餐,大家因為期待接下來的計畫,
全都靜悄悄的,比平常上課還要安靜,深怕一吵就聽不到廣播。林老師跟平常一樣,
坐在講台邊的地上,有點困惑的左右看了看,「你們今天怎麼這麼安靜?」
 
「有嗎?跟平常一樣啊。」「對啊,老師你想太多了。」大家嘩嘩嘩的突然開始吵,
想降低林老師的疑心,不過十秒以後,大家又自動安靜下來,就怕錯過了廣播。
 
「雖然還不到鳳凰花開的季節,但是林恆生老師,再過兩天就要離開學校了。」
班長的聲音搭著音樂聲,從擴音器傳出來,林恆生當場愣住,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雖然老師和我們相處只有短短的兩個月,但是我們會永遠記得你講過的故事,
還有每一堂我們一起渡過的生物課。」班長的聲音透過播音器,變得比平常還成熟,
感覺上像在聽深夜的廣播節目一樣,雖然要走的不是我,可是我也忍不住想哭。
 
「小美想說的是:老師,謝謝你。」「恬恬想說的是:謝謝你陪我們練接力。」
「小白想說的是:老師,我一定會永遠記得你的,你也不可以忘記我們喔。」
「怡萍想說的是:老師,你一定要幸福喔,不然你對不起我們!」
「菜頭想說的是:老師再見,要記得回來看我們喔!」班長一張接一張的唸著留言,
林老師專心的聽著,但是他一句話都沒說,也看不出他是高興、難過、或是感動。
雖然這些話聽起來很普通,但它代表了每個學生直接又純粹的心意,可以深深感受
到他們想要傳達給林老師的祝福和感謝。
 
班上有幾個同學受不了這麼感傷的氣氛,低下頭去開始哭,哭像是會傳染一樣,
聽到有人在哭,越來越多人跟著哭,連我都快把持不住了,眼淚直在眼眶打轉。
 
不行!我猛然驚覺。我怎麼能在大家面前掉眼淚呢?這樣大家一定又會誤會我,
以為我也是捨不得他走才哭的!但是一旦想哭就很難忍住,我只好悄悄離開教室,
躲進廁所哭。可是在廁所還是聽得見廣播,班長的聲音像是催淚彈一樣不停的攻擊,
我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一臉狼狽,廁所裡又沒有衛生紙,只好先拿袖子擦。
 
「最後,是黎老師給您的留言…該忘記的不要記得;該記得的不要忘記。」
聽到自己寫的句子被念出來,我頓時冷靜下來。在一連串誠懇溫馨感人的留言之後,
我留的話聽起來簡直就是毫無人性,他都要走了,或許從此以後再也沒機會見面,
但是我卻連一句祝福的話都沒說。不過這也不能怪我啊,一想到這些話會廣播出來,
我當然得小心一點。沒辦法祝他鵬程萬里一帆風順學業進步(他又不是畢業生),
祝他身體健康萬事如意聽起來又很敷衍,我只好拐彎抹角的把想跟他講的話寫下,
意思是希望他早點把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忘了(就是十五年前悲劇發生的那一天)。
不過我想他應該聽不懂我話中的意思吧?
 
班長的「廣播節目」結束之後不久,我正準備回教室去,竟然聽到林老師的聲音從
擴音器裡面傳出來。「各位同學,真的很謝謝你們。兩個月的時間過得真的很快,
不過在這裡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很高興能認識大家…」他用開朗的聲音說著,
「我曾經跟你們約好,如果你們運動會大隊接力跑第一的話,就帶你們去看螢火蟲,
我沒有忘記喔。等到明年四月螢火蟲出現的季節,我一定會帶你們去看螢火蟲的。」
 
我們班耶的一聲傳出驚人的歡呼聲,也難怪他們這麼高興,之前林老師跟他們說
冬天沒什麼螢火蟲可以看,他們原本以為這件事是沒望了,沒想到他還記得。
 
「最後我還要謝謝黎老師,這陣子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希望你不介意。」我點點頭,
你都要走了,過去那些恩怨我就不計較了,我可不是心胸狹窄的人。
「還有,我想趁這個機會,為以前的事跟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我楞了一下,
難道他聽懂了我話裡的意思,所以要跟我道歉?「你可以原諒我嗎?」他又問了一次。
 
好啦。既然你誠心誠意的道歉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原諒你吧。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那我再道歉一次。」就跟你說了原諒你啦,你是要怎麼樣?
我在心裡吶喊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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